台.中故事——離與歸 (Imeaċt & Returning)
(原著於 2020 年上半)
負載著約兩百萬人這個大臉盆的上方,一如既往的被灰濛濛的塵埃覆載著。雖然是冬天,但空氣只有料峭,大通路上的機車騎士只是在起風的時候略為瑟縮,並沒有真正的感到錐心刺骨的寒——
就算是真正的寒冷,仍然還是不得不催引擎往前進,就像時間的流動一樣。
可是現在已經是黃昏了,空氣中的寒意越來越凝重,夕陽已經墜落到海島的西邊,只剩下幾抹殘霞,照在大里溪埔仔,溪埔殘餘的一條凝重的小水流,發出曖曖的光輝。然而這黑暗前最後的溫柔,無法給進康最後的安慰。畢竟他人還像以前一樣,在盆地的某處,過著一直加班的生活。
在一個人的辦公室裡,他喝著濃茶,忙著把沈重的待辦文書處理完——在出差之後這些東西也是不會縮水的,結果就是堆積如山於他的案前。
但他也不是沒有機會去北部,也不是沒有機會選擇其他的路。
進康那時不負家人和老師的期望,考上了台北的大學不錯的科系。在這段期間,他也和許多北上的學子一樣,一面試著在台北的花花世界和自己的學業中找尋平衡點,一面試著摸索自己的未來。
但是這段期間內,因為台北的房價節節攀升,就像站在101大樓腳下試著看樓頂那樣令人畏懼與憂慮,他那時懷疑,如果在台北奮力拼搏,也無法買到一間公寓,這四年內他也對台北冬天的陰雨綿綿以及潮濕的味道感到厭煩,為什麼我一定要在這種高壓力的地方拼搏?為什麼我一定要離鄉當他鄉的移工呢?
於是和其餘的同系的離鄉遊子不一樣的,他毅然決然選了不同的生涯途徑,回到故鄉謀得一份工作。雖然薪水也沒有其他的同學多,但起初還是很滿意的。
但後來進康開始後悔了。
看著同學努力的在異鄉有所成就,漸漸的讓他油生出自卑之心,除了幾位要好的同學以外,他就和其他的同學彷如失聯一般不相往來,當然也退了臉書的好友,畢竟一直看會令他感到憂鬱。在工作壓力之下,他也開始差點被消磨成上班、下班吃飯之後發呆以及看手機,然後發呆睡覺的動物。有的時候他也懷疑——領這種錢做著不是想要的工作,到底為了什麼呢?
他拖著緩慢的摩托車,拉過深深的月夜,以及繁華的街路,回到了家。一面他想著自己要完成的side project,一面在Leetcode隨手刷一題easy。進康決心想要在完成了花了幾個月想要達成的side project和Leetcode之後,回頭去從事自己的專業工作,如果自己再不做,就馬上逾越過年輕的邊緣,成為只能一所懸命的可憐蟲了。雖然這某方面只是困獸的掙扎。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。
在他十一點準備上床睡覺的時候,突然有位網友Ian Kang找他搭聊——那是和他年紀差不多的程式設計師。
「Robert,你最近還好嗎?」
「工作還是一樣多,但是也只能夠盡量撐啊。」進康沒膽告訴他真正的想法,所以還是這樣說。
「我最近想要回去找台中的工作,但是真的不知道有沒有比較好的工作。」Ian 說。
「為什麼呢?」
「老實說,我覺得那種每個週五回家裡,之後回台北這種樣子,在平日和室友關在小小的套房裡,不知道有什麼前途。」
隔著螢幕,可以嗅出那種無奈。
「雖然說,可是台北的工作機會真的比較多,像我這樣的工作,感覺也沒有什麼發展性,你確定要選台中?」進康問:「而且台中的汽機車真的很多,你回到這裡上下班都要應付。」
「但是我這種能力平庸的那種,也沒能有什麼『出脫』,像我這種資歷與對人應付的能力,要當主管也是困難。我自己也沒有什麼能力跑到外國發展。為什麼一定要繼續這樣不上不下的懸在這種地方?」
「但是台中的程式設計的職缺,你確定有比較理想的嗎?和台北比起來,也是要有心裡準備。」進康回答:「是說我也想要回去做自己的專業,去台北回頭寫程式了。」
「我還是奉勸你真的不要。」Ian 語重心長的說:「你好好想想,自己累積至今沒有什麼資歷寫程式,你這種情況如果再重新投入,不一定會比你現在的工作還好。現在台北這邊已經有太多轉職的人了。」
「可是我這邊也很掙扎,這份工作真的也沒有什麼發展性,感覺自己真的如果不衝創就沒機會了。不是有句話叫『樹挪死,人挪活。』嗎?」
「但是你已經在同一塊土地上釘根很久,你現在已經是『樹』,不是『人』了。如果你稍微挪動,一切都要重頭再來。」
「可是你自己不也是很掙扎嗎?如果你回台中,到時候那些台北累積的東西不都是付諸流水?」
「但我是流浪異鄉的浮雲,不是樹啊。」Ian 說:「為什麼就像一首台語歌說的那樣,啥物好空的攏佇臺北?」
「應該是歹空的攏佇臺北以外。」
「但是房價現在到哪我看都難了吧?」
進康在螢幕前苦笑著,和 Ian 有默契的無語之後,一時睡不著,他默默的望著小小的窗子,窗子的外頭是對街沉睡的人家,以及遠處的鐵皮工廠。還有近似黑色的夜晚,但不知道月亮是否仍然看著這座城市,以及進康的程式。聽說台北正在下雨,不知道他和那些同學,知不知道烏雲的上方,是否還有著月亮?
想了一想,進康就將那些幾個月累積的大腦產出,丟到資源回收的資料夾。
在沉沉的午夜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