旅前之辯
(2014-03-13:修正篇題)
又是一個普通的禮拜三晚上。我 routine 式的從老舊的辦公廳轉回狹小公寓套房。訝異卻出現眼前:
原本老在公司加班到 9 點過後回來的室友小張,拿著一包行李和超商取來的車票夾——掛著比平常更漠然的面色,孤伶伶的行出房門。
嚇得不假多少思索,喉頭逕問:
「明天不是要上班嗎?你要出差?」
「只是請個假,思考一下人生……」聲調含著以往未聞的沈重,合著疲乏。似乎有什麼不尋常……
「生活太沈重了?」我追問。
「何止啊……要不是你一直是我的好友,我坦白說吧!『人』根本是穿著人皮的奴役。」
「這話怎說!?人生不可能都是苦悶,也有喜樂的時候啊。而且憲法不是也講到自由權嗎?」
「不可否認,有短、暫、的春天,但這只是很小的存在罷了。而且終究都會換來空虛,痛苦、酸澀還比較實際啊。」
「空虛?」我拉開窗簾,天上的月亮臥在清冷的暗夜,星子正熠熠閃爍著。「天上還有如此多的星星,讓下班的人受到撫慰,不是嗎?如果真是那麼空虛,深夜早像國防部一樣,完全沒有畫面。」
但他仍不為所動地說:「星星已經被塵世的雜光遮得大半,現在又能看到多少粒?月升的時間每天也不一樣,並非隨時想看就能看到,而且幾乎都是殘缺的。你想想,過勞的上班族拖著疲憊還能安然返家馬上入睡已經算幸福了,還有閒工夫觀星賞月?」
他輕輕闔上簾布,繼續放開話匣:
「老實說,憲法的自由權有是有,但人還是受到其他一大票的限制。你最近也是在公門工作,也常常說民代、里長以及民眾等等的一直凹一直凹,凹到加班費配額的上限。我也是被老闆在下午硬來一堆 case,但央求加班費卻彷彿要他的貴命一樣。」
這句刺到我的心坎,無話可說,但接下來的話卻讓更令人酸楚:
「人不是人,根本是被一坨或東來西至、或正面直上、或突襲而藍來的雜瑣俗務和壓力壓到喘不過氣的傀儡,連面部表情都不是自己的,只能眼睜睜的被怒哀樂擺佈。」
「這每個人都這樣啊……但不是還有娛樂嗎?最少最少可暫忘世上的苦悶。」想了想,或許只有這種可以安慰他吧,雖然帶著幾分教示的口吻。
「娛樂只是短暫,甚至換來更大的負面情緒。喝酒醒來,宿醉也跟著來;女性上賣場購物最後也要煩惱東西放何處;電影、小說也有曲終的時候,種種皆是空虛!」
「你不是有時也會寫些故事嗎?不要如此菲薄自己的興趣,人生不僅有……」不待話畢,他連忙奪話:
「就算寫東西,自己也會被不成的軀殼血肉控訴,被拙劣的字詞嘲笑,到底變成未成計畫的奴隸,逼得自己得盡心盡力完成。漫畫等等想也是如此。
還有,就算是人際關係,應該也是一樣。比如愛情小說故事那種長相廝守、誤會冰釋的橋段,終究只是唬爛。激情也罷綿情也好,終究淪為糾纏、挾制或是分離。近代有哲學家不就說『他人是地獄』嗎?無非是和人交流招來期盼、束縛……」
「夠了!人活著不要想著悲哀,還有責任和使命啊!別再鑽牛角尖了!」雖然一直知道他性子是這樣,但特別覺得不想被他拉下去。
「使命不過就是枷鎖的外衣,就算社會少了一個人,會異常運轉嗎?在這大家都小時學校奴、壯時老闆奴、老時病體奴的『三姓家奴』社會,所謂奴家思想的地方,你不做還有百千人跪著當免洗筷,任人拿、任人舔。」
「如果你能離群索居的話,或許會比較快適一點。」勉強擠出這句安慰他,縱然不著目的。
他笑了,一秒鐘後卻嘆口氣:
「現在是科技無孔不入,國家機器更緊密控制的社會。現在在台灣出生卻無身份證字號的人,恐怕是稀有種了。想當化外之民或許只能前往過去。
對不起,再不趕快出門的話,火車就搭不到了。」
「老張,你應該會……再回來吧?」已經退到希望他別一去不回了。
「別想太多啦!只是思考想哪裡是相對不拘束的地方,畢竟下月的房租不可能只讓你一個人繳。」他輕拍著肩,「畢竟我還在鍵結之中啊。」
可是你幹什麼說這種令人想把單程車票搶來撕掉的話……但不待我揮手道別,他如直截的關門離去,送我「叩咚」一聲沉實,喚我清醒。
只是,是他不清醒於自己的執念中?還是我身處囹圄度不透?他的見聞一向比我多,卻收得此般的感嘆。邊想邊抬首,讓視線離開冰冷的門板……
卻看見一隻方死的飛蛾,黏在蜘蛛網上。
而掙扎已然消逝。